【留白】若有来生（上）
“下一个问题，是位匿名粉丝问的哦——请问白先生，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白敬亭愣了一下，不知是为这个奇怪的称呼还是奇怪的问题。
然后他眉眼舒展:“前世今生，那都是骗小孩子的东西。”
“但是我相信。”
“因为我见过一个人，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觉得，我们上辈子一定是见过的。”
1）
刘昊然患有超忆症。
在普通人看来这完全不是什么疾病，甚至觉得是天赐的宝物，尤其是对于被期末考试折磨的学生来说。
这种举世罕见的医学症状确实带给他许多好处，但痛苦占大多数。
他的大脑失去了过滤记忆的功能，每一次回忆过去，所有的细节都会清晰地浮现，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是重新经历。
刘昊然可能从能记事开始就有这种病症，但是，很蹊跷的是，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是很重要的人，亦或很重要的事情。
2）
张若昀跟刘昊然关系不错，这个秘密他也略知一二。
在一次录制完节目之后，刘昊然拦住他，说有事情想跟他讲。
“张哥，”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刘昊然的语气笃定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脸上的表情却带了点迷惑和懵懂。
张若昀腹诽拜托你这个样子怎么都不是喜欢人家的表现吧，但还是贴心地回答他:“恭喜啊，是哪位漂亮姑娘？”
“是……白敬亭。”刘昊然终于有点害羞似的别开脸，声音也轻了下去。
“恭喜恭喜……等等……你说是……白敬亭？！”张若昀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别的不说，你们好像才刚刚见过面吧？待在一起的时间怕是还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啊？”
“十五小时二十三分，”刘昊然扭过头，脸上又浮现出那种迷惑的表情。他指了指心口:“但是看见他的时候……我这里跳的特别快。”
“而且有种想笑又想哭的感觉。”
张若昀嘴角一抽，劝他早点洗洗睡吧。
3）
刘昊然做梦了。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梦。
以前他的梦更像是白天发生的事情在夜里重演，或者说他能记住梦里发生的所有事，有时甚至都无法判断自己是否醒来。
今天是不一样的。
他睁开眼睛时，只觉得脸上湿了一片。摸一把，是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
他能隐约回忆起梦里那种沉甸甸的能把人压到崩溃的悲伤，还有一张熟悉的脸，眉目如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面前的医生摊开病历本，唰唰往上面写字:“你开始遗忘了，这是痊愈的好征兆。能告诉我，你做梦的契机是什么吗？”
刘昊然皱着眉头，两根手指撑住一边的太阳穴，觉得脑子里面翻江倒海，有些记忆的碎片像是光影一般转瞬即逝，让他无从捕捉。
他说:“是顾……”
他的额角一跳，一瞬间头痛欲裂，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说，“白敬亭。”
4）
医生很遗憾地对他表示这种情况可能是史无前例的，他无能为力，但建议他多见见那位“契机”朋友。
没有和白敬亭接触的时间里一切照旧，那场奇怪的梦好像已经成为非常，非常遥远的过去。
但刘昊然却总是可以回忆起那天早晨，他醒来的时候，心脏像是在疯狂下坠的空落落的感觉。
于是他又去跟白敬亭一起录了期节目。
只要待在白敬亭身边，他的心脏就会彻底不受控制，跳的又急又快。只有在注视着他或者与他肢体接触的时候，叫嚣着触碰的渴望才会像被喂饱了的猫咪一样，满足地发出呼噜呼噜地声音，尾巴一卷，乖巧地蛰伏下来。
可能是这次接触时间更长些，他晚上做了个更长也更清晰的梦。
梦里大概是自己的声音，温柔缱绻，对着不知名的人说:“你真的愿意与我此生相守，再不分离吗？”
然后他听到那个人回答:“你在哪，我在哪。”
这次听准了，不会错的。
是白敬亭。
5）
刘昊然惊醒过来。
他大口大口得喘着气，伸手扭开床头灯，一只手抵着额头。
这个梦的前半部分他又忘记了。
“哟，你醒啦。”旁边突然冒出一个有点阴恻恻的声音。
他猛地扭头，看见两个小孩儿站在他的床边，穿黑衣服的那个一脸不爽，穿白衣服的满脸冷淡，本来应该称得上恐怖的氛围，一瞬间竟然有点好笑。
“喂，”黑衣服的小孩凶巴巴地瞪着他，“你傻啦？”
“没有啊，”刘昊然说，“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白衣服小孩瞟了刘昊然一眼，还是一言不发。
黑衣服小孩气得跳到他床上，揪住他的睡衣衣领，咬牙切齿:“萧平旌，您老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行了，他这次不是逗你玩的。”白衣服小孩终于开了金口，“他是真的忘了。”
6）
两个小孩是黑白无常，两个人自我介绍的时候，要不是气氛过于诡异，刘昊然怕是要笑出声。
他把黑衣服小孩抱进被子里，又拍拍另一边让白衣服小孩坐进来。“你刚才喊我什么？萧平旌？我不认识这个人。”
黑无常露出嫌弃的表情，但还是乖乖缩进被子里:“你当然不认识。”语气还是带着点嘲讽意味，“毕竟没人会说认识自己。”
“萧平旌是你上一世的名字，”白无常也面无表情地钻进被子里，“我们来这里，也是上一世的你安排的。”
刘昊然暗道上一世我是个什么身份，能使唤您二老。
“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刘昊然说。
黑无常突然从齿间挤出一串短促而尖利的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很是刺耳。
他说，“萧平旌啊萧平旌，亏我以前还佩服过你，到头来你还是什么都忘了。”
7）
刘昊然在两个小孩的帮助下看到了自己的前世。
那时候他叫萧平旌，长林王府二世子。天资聪颖，武学造诣奇高，年少有为，笑起来眉眼飞扬，满是少年意气。
偏偏对冷心冷情的顾南衣动了心。
他说起顾南衣时眼睛都在放光:“第一次看见南衣他还穿女装呢，用面纱遮了半边的脸，在马车里踹骚扰他的流氓。旁边人都没我视力好，我还在想哪家的姑娘穿那么大的绣花鞋，没想到原来是我家的。谢谢大哥派他来跟着我！”
被他大哥对着脑门轻轻一敲:“琅琊阁上好的不学，学得那么轻浮！”
萧平旌装模装样地捂着额头喊疼，一边悄悄去瞥守在外面等他的顾南衣。顾南衣一条腿蜷起，一条腿自然垂在栏杆旁边，垂眸吹着手里的树叶。他看着看着就忘了喊疼，只顾着呆呆地盯着人家。
大哥的眼睛被他闪的难受，赶紧挥手赶他出去。
然后他就看见自家从小捧在手里的弟弟，迈着轻快的步伐跑到那个小侍卫旁边，笑着说个不停。人家露出点嫌弃的表情来，他还继续往上凑，在耳朵这边说今天晚上去赏月，在耳朵那边说明天去练剑。
他想萧平旌是真的喜欢顾南衣。
8）
刘昊然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黑无常面色古怪地盯着他，他忍不住摸摸脸，没什么奇怪的。
“你笑得，”黑无常不忍直视地撇开头，“实在是太……”小孩脸突然一红，不说了。
“春风荡漾。”白无常替他讲完。
“是吗？”刘昊然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又被黑无常翻了个白眼，说都是大男人了还卖萌。
刘昊然伸手揉了把他的脑袋，在黑无常“萧平旌跟你讲了多少次不许这么摸我”的吵嚷里转向白无常:“前世的萧平旌为什么要让你们来给我看这些？”
“他怕你忘了。”白无常言简意赅。
“那他为什么要挑这一段给我看？”
“因为那是他最快乐的日子了，”黑无常抢着回答，“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娇妻在侧……你敲我干嘛！我是按照你的话复述的！”
9）
黑无常说阎王老儿最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当初萧平旌魂归地府的时候还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地府里这么年轻又好看的人不多，形形色色的鬼差都往他身边凑，问他愿不愿意他们的同僚。
萧平旌说不。
不知道哪个鬼差哭着喊着去求了阎王，于是阎王老大不情愿地被拽过来，敷衍地问他:“以后要不要跟我干？包吃包住。”
萧平旌说:“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阎王当时很闲，觉得找点轻松的事情玩玩也不错:“你说。”
萧平旌回答:“顾南衣。”
此言一出，原本闹哄哄的鬼差都突然安静下来。
阎王觉得自己这回玩大了:“顾……顾南衣……呵呵……”
10）
阎王说顾南衣的前世叫白逍遥，是个只拎把剑能砍翻整个地府的修仙者，当年下山历练降妖除魔，一个人搅得整个地府忙得脚不沾地。
这么一个人，偏偏违背天道喜欢上了妖。
结局自然是被天下不容，道行泯灭转世为凡人。
阎王当时看他们可怜，悄悄在轮回薄上勾了一笔，把那白龙也改成了人，放他们投胎去了。
结果安生了没二十年的地府还没喘口气，又在三生石旁看见了这位大爷的灵体。
他们说当时顾南衣灵体都快溃散了，还是撑着一口气，说他要在这里等萧平旌。
地府的人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位萧平旌是何方神圣，又不能放着他不管，最后抽签选了牛头马面来勾他的魂。
牛头好言好语地劝他，说你这样等不了多久的，得赶紧投胎啊，要不然魂飞魄散，就再也见不到他了。现在走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总是有机会的。
马面也跟着劝，说你那个萧平旌年方几何啊，你顶多再三天就要魂飞魄散了，难道你希望三天之内在我们这个地方看到他吗？
顾南衣想了想，点点头，说，对。然后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了奈何桥，一手打翻了孟婆汤，说，不能忘。
孟婆委屈地一撇嘴，趁着顾南衣转身时掏出灌了加强版孟婆汤的喷壶往他后脑勺上一通乱喷。
然后转过来对愣在原地思考要不要自戳双目的牛头马面紧张兮兮地叮嘱:“我……我这是执行公务……你们可别卖我啊。”
11）
阎王告诉他顾南衣又一次转世为人，叫白敬亭，年方四岁。
萧平旌问:“能不能让我去找他？”
阎王翻着死鱼眼，说就算你是那条白……呸，白逍遥的转世的顾南衣喜欢的人，我也不能再破例了。
他横，萧平旌比他更横。
人家直接就赖在地府不走了，反正包吃包住。
但萧平旌没有地府执照，魂魄久不转世，灵体再强，还是会一点点消散的。
牛头马面最是心软，在阎王旁边吹枕头风，死乞白赖地帮萧平旌说了不少好话。
阎王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能不懂吗？就是得治治他们俩这被惯出来的臭脾气。上次帮他一回，我俸禄扣多少你们不知道？到现在还是在给天庭白打工，我呸！
就算这样萧平旌还是在地府混得风生水起。
跟他关系最好的是黑白无常，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孩儿。萧平旌特别喜欢一边搂住一个，揉揉这个捏捏那个。
还跟他们讲他和顾南衣的故事，讲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也不管里面是不是有少儿不宜的部分。
讲完之后又轻轻叹口气。
他说:“之前也没什么奢望，下辈子做棵树，能为他遮风挡雨一次，做阵风，能抚一抚他的脸，我都觉得很满足了。偏偏听说他下辈子转世做了人，我就又憧憬起来，能不能和他度过一生。”
小孩儿最听不得意难平。
黑无常从他身上跳起来:“我知道阎王老儿会搞哪一套！”他嚷嚷，“你把你的记忆给我们一点，下辈子你要是忘了，我们一定一定去让你记起来。”
12）
眼看他的情况就要比之前的顾南衣还要不如了，阎王才终于松了口，说那你在我面前喝三碗孟婆汤，你要是没忘，我就由着你。
赌约进行的那一天整个地府都聚齐了。
孟婆递上来三碗汤，货真价实，没敢掺一点水。
萧平旌面不改色端起来第一碗。
阎王忍不住出言提醒:“你这要是喝下了，万一记不起来，就是真的忘了。”
萧平旌露出他惯常的笑容来，端起来环了一圈。“这么多天承蒙大家照顾了。”他说，“敬你们。”
他一仰头干了这一碗。
“你还记得你要去找谁吗？”阎王问他。
萧平旌伸手去拿第二碗，脸色不变。
“顾南衣。”他说。
他一仰头又喝下第二碗，然后递给一边的孟婆。
“顾南衣。”他又说。
他伸手去拿最后一碗，孟婆忍不住去拦:“别喝了，没有人喝过那么多孟婆汤，你灵体会出问题的！”
“没事的。”萧平旌对她轻轻一笑，然后一口气喝完了第三碗。
他拿着碗走到阎王面前，把空空的碗底亮给他看，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去找顾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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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的最后一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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